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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烟草诉讼,为何差距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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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式烟草诉讼经验在中国毫无生长的土壤,因为中国烟草公司是国有企业,与国家烟草专卖局两块牌子一套人马。 (何籽/图)

因丈夫吸烟成瘾,死于肺癌,美国 “秋菊”辛西娅起诉美国雷诺烟草,六年后,法院判雷诺烟草赔付236亿美元;万里之外的北京,消费者李恩泽以江西中烟宣传“低焦油、低危害”涉嫌欺诈为由,索赔250元,却被判败诉。

在美国,对控烟进程有影响的诉讼,是从集团诉讼和政府起诉烟草公司之后才开始出现的,但美式经验在中国毫无生长的土壤。

236亿美元,约合1454亿人民币,相当于2014年上半年河南省的地方财政收入,这是美国佛罗里达州的“秋菊”辛西娅可能获得的赔偿。

美国“秋菊”的丈夫迈克尔于1996年死于肺癌,他吸烟成瘾,“去世的当天都还在抽烟。”辛西娅的一名代理律师克里斯说。

为了给迈克尔讨个说法,2008年,辛西娅一家起诉美国第二大烟草公司雷诺烟草公司(以下简称“雷诺烟草”),理由是,后者故意隐瞒卷烟对健康的危害。

2014年7月下旬,几乎在陪审团判决辛西娅获得巨额赔偿的同时,在万里之外的北京,卷烟消费者李恩泽收到了北京市第一中级法院的二审判决,他向江西中烟工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江西中烟”)索赔250元,被判败诉。

2013年,李曾以后者宣传“低焦油、低危害”涉嫌欺诈,在海淀区法院起诉。2014年8月11日,李恩泽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将向法院提起重审”。

而在美国,愤怒的雷诺烟草在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函中称,“损害赔偿金严重过度,是国家法律和宪法所不允许的。”

为何判赔236亿美元?

236亿美元是如何计算出来的?对于不太擅长数学的美国人,这似乎是个难题。

“我想是,陪审团每个成员在纸上写一个数字,然后取其平均值。”在回复南方周末记者的邮件里,美国东北大学特聘法律教授理查德不忘打趣。他是美国最知名的控烟法律专家之一,曾主导多起对烟草企业的诉讼。

他还进一步解释,“最后裁定的金额,必须是所有陪审团成员一致同意的。”

佛罗里达州地方法院陪审团的裁决中,赔偿包括两部分:第一部分是损失补偿,共计约1700万美元,由迈克尔的两任妻子和子女分享;第二部分则是被全世界媒体报道的236亿美元,为惩罚性赔偿。

所谓惩罚性赔偿,其解释最早出现在1763年的一起案件中,法官在判决书中作出界定:惩罚性赔偿不仅是补偿受害人的实际伤害,同时也是对过失者的惩罚,对将来类似案件的限制,也体现了陪审团对被告行为的憎恶。

在美国纽约州执业的华裔律师宋一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在大型集团诉讼中,一些事实完全相同的案件,部分原告能得到大额赔偿,另一些则被判败诉,一分钱也拿不到,“诉讼结果和起诉的法院、陪审团成员有直接关系”。

烟草行业一直盛产“天价”赔偿诉讼。1999年,美国司法部以欺诈罪名起诉美国五大烟草公司,索赔2800亿美元,一举成为美国历史上赔偿和罚款金额最高的案件。但6年之后,其请求被驳回。

但是,此案的天价赔偿金计算模型,却为美国类似的案件提供了借鉴。据悉,美国司法部获得了麻省理工学院的两位经济学家费雪和约翰逊的帮助。这其中包括烟草公司向青少年烟民出售香烟获利数额、利息以及额外利润。

辛西娅案的惩罚性赔偿金额也受到了上述案件的启发。

几乎在所有的案件中,烟草对青少年的健康损害,成为代理律师的核心策略,“让青少年远离烟草,这是过去数年控烟界的一个核心目标。”世界卫生组织驻华办公室控烟项目官员安吉拉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本案的另一名代理律师盖也曾向美国媒体表示,这起诉讼案的目标是阻止烟草公司利用香烟广告毒害青少年。

“恩格尔子代”诉讼

在佛罗里达州,所有与辛西娅遭遇相似而起诉烟草企业的案例,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称——“恩格尔子代”诉讼。

1994年,在迈阿密执业的儿科医生恩格尔起诉了一家烟草公司,从而引发“骨牌效应”,大约70万民佛罗里达居民加入集体诉讼中。辛西娅丈夫也是原集团诉讼一员,他生前是一个重度烟民,13岁开始吸烟,1996年36岁时死于肺癌。

这起诉讼改写了美国司法的历史,也是控烟运动标志性的胜利之一。在此之前,烟民在与烟草利益集团的司法较量中,几无胜例。

2002年,迈阿密的一个陪审团对恩格尔集体诉讼作出判决,烟草公司隐瞒信息、出售有瑕疵产品、吸烟导致肺癌,向烟草受害诉讼集团支付1450亿美元的惩罚性赔偿。若烟民及家属能证明其烟瘾导致患病甚至死亡,均可索偿。

“因为这些诉讼多为集团诉讼,并有惩罚性赔偿,惩罚性赔偿金额很大,因为赔偿不只针对独立单一的个案,也对所有类似‘集团’案件统一作出赔偿。”宋一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

但是烟草公司不服裁决,上诉至佛罗里达州最高法院,后者于2006年推翻先前地方法院的裁决,要求烟民单个提起诉讼,因为“情况因人而异”。

此后,成千上万件单独起诉的类似诉讼纷纷浮出。因恩格尔医生最先提出起诉,这一类诉讼被称为“恩格尔子代”诉讼。

据南方周末记者检索相关案件,至今已有23起“恩格尔子代”诉讼打赢官司,但236亿美元的赔偿是迄今为止的最大金额。2009年11月,佛罗里达州法院判美国最大烟草公司菲利普·莫里斯公司向女烟民辛迪赔付3亿美元。

在美国,烟草诉讼常常旷日持久,辛西娅案同样历经六载。“持续的诉讼案件,以及相关机构的一些研究报告,使得烟草公司有意隐瞒的一些信息逐步曝光。吸烟有害健康等常识也得到普及和加强。特别是对于青少年群体而言,影响特别明显。”理查德说。

赔偿额可能大幅缩水

雷诺烟草在给南方周末记者的回复函中表示,“我们已经向法院申请判后请求,要求搁置判决,这样的判决不会被允许存在。”

而美国媒体报道,雷诺烟草已经上诉。而据《纽约时报》报道,从今年起,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已经拒绝受理来自佛罗里达州的烟草案。

“最高法院每年受理的案件非常少,从7000个左右只选择80个左右受理。这些案件一般都有重大影响力,比如准许同性婚姻、取消个人政治捐款上限等。”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副研究员黄金荣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尽管还有不确定性,但几乎可以肯定,辛西娅一家拿不到236亿美元。

美国最高法院对大规模的集团诉讼中的惩罚性赔偿有明确规定,2008年,阿拉斯加石油泄漏污染案的裁决就指出,惩罚性赔偿不应“过度”,惩罚性赔偿与损失赔偿的比例不应该超过1∶1。

而在辛西娅案中,惩罚性赔偿已近损失赔偿的1400倍。雷诺烟草声明中强调的“判决突破了常识与理智”,惩罚金额“严重过度”的理由就在于此。

此前,2002年10月,洛杉矶法院陪审团曾裁决,烟草公司菲利普·莫里斯应支付280亿美元的惩罚性损害赔偿金。但八年后,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作出判决,判决烟草公司赔偿2800万美元。

宋一分析,如果等比赔偿,辛西娅一家仍可能获得超过3000万美元的赔偿。而在辛西娅案庭审时,原告表示,提起本诉讼的目的并不在于赔偿额,而是希望制止烟草公司把青少年作为广告营销的目标。

中国版“辛西娅案”

就在236亿美元裁决出台时,“中国版”辛西娅案中,原告李恩泽向江西中烟索赔250元,被北京市一中院驳回。

李在2013年8月将江西中烟诉至海淀区法院,认为前者在网站上发布低焦油等于低危害,中草药能够减害的广告,涉嫌欺诈,要求其赔偿购烟费用250元。

一审判决显示,江西中烟公司对金圣牌香烟进行“低焦低害”、“加中草药减害”的宣传,有科学实验和中国毒理学会的评价报告等依据,不能证实系虚假夸大宣传。因此,判决消费者李恩泽败诉,随后,李向北京市一中院提起上诉。

二审判决书显示,法院认为,原告提交的证据,不能证实江西中烟“低焦油、低危害”系虚假夸大宣传,且认为,“吸烟危害健康”是公认的事实,李恩泽在明知吸烟会对人体产生危害的情况下仍然对烟草商品进行消费的行为不应予以提倡。

李恩泽的代理律师王振宇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事实认定不清,法律适用错误,我们将申请重审。”

没有拿到250元的赔偿,对中国的控烟人士而言,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最可喜的是在与强大的烟草集团博弈多年后,中国控烟人士终于开始向美国同行学习——拿起法律武器,在法庭上与烟草企业针锋相向。

而这正是美国控烟运动最成功的经验之一:持续的烟草诉讼、高额的惩罚性赔偿金,美国烟草公司压力巨大。数据显示,在这些诉讼中有约70%的案件原告胜诉,赔偿金额少则几十万美元,多则上千万美元。

“在美国,对控烟进程有影响的诉讼,是从集团诉讼和政府起诉烟草公司之后才开始出现的,但美式经验在中国毫无生长的土壤。”中国政法大学卫生法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员于秀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美 式经验在中国毫无生长的土壤,因为中国烟草公司是国有企业,与国家烟草专卖局两块牌子一套人马,本身就是政府的一部分。现实的选择是,“烟草诉讼在中国不 应成为控烟的主要手段”,于秀艳还建议,“如果政府把控烟当做主要任务,完全可以通过制定控烟立法和政策,并落实这些立法和政策达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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